中国重案（159）山西省阳泉市“警界涉黑”大案调查

　　2010年12月16日，山西省公安厅召开侦破“5·6”阳泉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专案新闻发布会。“5·6”打黑专案组给媒体介绍的关建军团伙的作案工具和犯罪行为，更让所有的人瞠目结舌。

　　吴岳林仍旧不敢在家久留，还刚刚更换了手机号码。

　　作为山西昔阳北坪煤业有限公司（简称北坪煤业）的法人代表，在山西省公安厅公布阳泉“打黑”案件详情半个月之后，他才匆匆回到老家昔阳北南庄一次，接着又消失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他。”在家留守的亲属对《中国经营报》记者说。

　　据一个知情人透露，吴岳林在专案组的保护之下，已经去了北京，他想为自己和乡亲们要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之前，山西省召开新闻发布会，高调宣布“侦破‘5·6’阳泉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一举打掉了长期盘踞阳泉的以关建军、关建民、许建军、王红玉为首的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现在省政府不让宣传了。”山西省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这样对记者说。

　　据之前公布的数据，专案组已经抓捕了56名涉案成员，查明该组织10余年来违法犯罪案件46起，冻结该组织资金2.5940亿元；查封该组织在北京等地的房产27套，价值1亿多元；扣押车辆30余部。

　　不过记者在山西调查得知，这个看似已经胜利的打黑案件还远没有结束，一些疑问也仍然待解。此前，黑社会团伙头目关建军只是一个地级市的巡警大队大队长，他如何能组建起自己的“队伍”在阳泉一带猖獗十几年之久？

　　以关建军、关建民为首的团伙已经被指控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买卖爆炸物罪、非法持有枪支罪、强迫交易罪、开设赌场罪、组织卖淫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非法采矿罪、等20余项罪名，让人眼花缭乱。

　　作为“大哥”的关建军，此前是阳泉市巡警大队的大队长。在他和弟弟关建民的带领下，十几年来，这支“队伍”以开设赌场起家，之后开设众多大型娱乐场所，近些年又对煤矿资源强取豪夺，以黑养商、以黑护商，三大“产业齐头并进”，成为阳泉无人不知的“黑社会”。

　　“关氏兄弟场子最早开在原阳泉文化宫附近，里面有牌九、百家乐、玩色子等项目。随后，场子搬到南庄百坊附近。”知情人称，赌场火爆，为关氏兄弟带来大量收入。

　　随着关建军从一名合同警迅速升任阳泉公安局城区分局巡警大队的大队长，兄弟俩的赌博生意也越做越大。警方调查发现，“关建军甚至通过暴力手段打压竞争对手。”知情人称，“后来，市区几乎所有赌场或多或少与关氏兄弟有关。要么属于他们开的，要么他们罩着。所以想开赌场，必须‘孝敬’他们。”

　　而他们不断扩张的势力，使得很多阳泉人虽然恨在心里，但是并不敢言明，更不敢反抗。就在专案组进驻阳泉开展调查之后，仍然有当年被殴打的游戏厅老板央告：“我求你们了，别再调查了，没人惹得起人家，我啥也不敢说。”

　　由于关建军是幕后老板，“花贺天地”成为阳泉知名的高档娱乐场所之一，这里一度成为吸毒、色情服务的集中地。

　　2005年之后，随着煤炭市场的不断走高，关氏兄弟又开始不择手段地进入煤矿开采领域。他们在阳泉似乎可以为所欲为，政府都奈何不得。知情人士透露：山西省委相关部门在一起开会时，大家都说关氏兄弟“太放肆”了。

　　直到专案组来调查，平定县西锁簧村的村民们才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委屈和气愤。“以前被他们欺负坏了，不敢说话，谁说话就说要灭了谁。”西锁簧村村民说。

　　西锁簧村坐落在阳泉市平定县，这个小村落和关氏兄弟扯上干系缘起于村里的煤矿招标。其时，西锁簧村煤矿资金紧缺，于是时任西锁簧村村委会书记的李继先准备通过公开招标把村里的煤矿承包出去。村民回忆：当时村里对承包人的资质有要求，必须是村里人，要拿着身份证和户口簿。

　　2005年4月29日的招标会上，原本估价为500万元的西锁簧村煤矿10年经营权，被候选人李兴华以1760万元夺标。村民们很高兴。然而，他们没等来幸福生活，而是数年的忍气吞声。

　　原来，夺标的李兴华是关氏兄弟为参加投标获得煤矿经营权找的代理人。李兴华最终只和村里签了3年的矿产经营权，并给村党支部和村委会写了声明，意思是，标是他拍的，但后面的事情与他无关。

　　按照村委会决定，中标者须承担硬化村里水泥路、每年为每个村民免费提供一吨炭的义务。但是关氏兄弟并没有履行义务，并且发话说“谁闹事就灭了谁”。慑于关氏淫威，村民敢怒不敢言。

　　在开采西锁簧煤矿的过程中，关氏兄弟在煤矿附近挖黑口子非法采矿，“正规的井口出煤很少，他们就是看中了黑口子出的煤不用上税”。有村民说。但是好景不长，其购买的用于炸山的十余吨不合格炸药存于巷道引发爆炸。据村民透露，那次爆炸造成10人死亡，西锁簧村煤矿从此才被强令关闭。

　　但村民们的噩梦并没有因煤矿的停业完结。据知情人士透露，由于西锁簧村开采露天煤矿的地理环境优越，关氏兄弟引入华通路桥集团等投资，以建设新农村的名义、在没有任何手续的前提下非法开采煤矿，将西锁簧村仅有的耕地1000余亩，毁坏达500亩。建设新农村项目要求投资方为村民建设新房子，但是到最后投资方也并没有履行承诺。

　　根据专案组的调查材料，从2005年煤矿招标开始，李继先就已经和关氏兄弟成为利益共同体，中标之后关建民等向李继先行贿一辆价值18万元的欧蓝德轿车，只交给西锁簧村528万元就获取了煤矿的经营权。而就算这500多万元，村民们也没见到。

　　2010年12月27日，归属晋中市管辖的昔阳县寒风呼啸，位于昔阳县北南沟村的北坪煤业工地上，煤灰飞扬，不断有前来买煤的卡车开上煤矿的泵房，一派脏乱而繁忙的景象。

　　北坪煤业是一个大型的露天矿。阳泉和晋中一带位于沁水煤田的边缘，由于地质构造的原因，煤层埋藏比较浅，因此遍布露天矿。而就在关建军兄弟团伙被打击之后，周围其他的煤矿全都停掉了。北坪煤业成为这一带唯一还在生产的露天煤矿。原因就是，北坪煤业拥有合法的煤矿开采手续和证件。“在我们阳泉，已经没有合法的露天煤矿。”阳泉市煤炭局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

山西阳泉市城区公安局原巡警大队大队长关建军

　　而北坪煤业则正是引爆关建军团伙案件的火药桶。吴岳林现在名义上仍是北坪煤业的董事长和法人代表，但是他却已经不能左右煤矿的任何事宜，“之前正是吴岳林好不容易跑下来的露天煤矿开采许可证。”一位北南沟村的村民告诉记者。

　　北坪煤矿前身是集体性质的北南沟村煤矿，原来并不是露天煤矿，而是井采煤矿，但是多年开采之后，已经不堪重负，当时作为村主任的吴岳林就决定将其申请为露天煤矿继续开采。2006年国家下达了新的政策，要求将年产不足15万吨的煤矿和没有足额交付资源价款的煤矿全部关闭。而北南沟村煤矿要想保留，需要变更采矿许可证，且还需要支付1200余万元的资源价款，村里当时已经没有这个能力。

　　无奈之下，吴岳林通过自筹、东借西凑、向信用社贷款等方式筹集到了500多万元，希望先把采矿许可证办下来，保住煤矿。到了2007年的5月间，吴岳林终于跑下了政府批复，将北南沟村、石坪村两个煤矿进行了整合，在省工商局注册了“山西昔阳北坪煤业有限公司”，吴岳林为法人。“当时他能将开采许可证跑下来真是非常不容易。”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市里、省里的领导不知道去求了多少回，经常是一大早就去办公室堵人家。”

　　北坪煤业核准注册后，按规定必须在一年内办完露天煤矿开采所必须的供水、供电、占地、土地、煤矿救护等23项报批手续。但当时的吴岳林已将毕生积蓄近千万元花的所剩无几，更何况还有1200多万元的资源价款没有着落。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关氏弟兄一伙的许建军出现了。许建军之前系阳泉市犬业协会会长，本是北南沟村的女婿，他老婆和吴岳林是邻居，而他胞兄许建平则是当时的阳泉市煤炭局局长，正是在许建军的引荐下，吴岳林认识了已经在阳泉声名赫赫的“老大”关建民。关答应放300万元的高利贷给吴岳林，让其去跑各种手续和证件，两个月的利息为50万元。

　　随后，关建民、许建军许诺吴岳林无需返还350万元，条件是将北坪煤业的10年开采权承包给他们。得到吴岳林同意后，2007年12月30日许建军与吴岳林签订了《委托经营合同》。

　　而两位福建人——郭秀龙和黄亦弟也先后来到了北坪煤业，他们均是福建来山西投资的商人。郭秀龙一直在山西投资煤矿，而黄亦弟当时经营着一家名为福建福清宏达土石方工程机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宏达公司）的企业，在山西承包工程。“现在看来，我们这几个人好像都被关建民和许建军他们利用了，”12月30日，黄亦弟在自己位于太原的办公室里对记者说。

　　关建民、许建军让郭秀龙出资1200万元受让了北坪煤业30%的股份，而又让郭秀龙找到黄亦弟，希望其承揽煤矿开采的土石方工程（由于是露天煤矿，所以在开采煤矿之前需要将煤层上面的土石方进行阶梯式清理，可以说土石方工程伴随着露天矿开采的全过程）。“我当时本不想接，但是碍于老乡的面子，就提了一个比较高的价格，9元每方，而当时的市场价是8~8.5元每方。”黄亦弟说，“但是没想到他们答应了。”

　　就这样，双方在2007年11月26日签订了合同，黄亦弟当时还答应自己先垫付500万元的工程款，“应该说刚开始的时候，吴岳林、郭秀龙、我和关建民、许建军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随后宏达公司进驻，北坪煤业开始了试生产。

　　但没过多久，黄亦弟就感觉不太对劲，“他们都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对于煤矿的经营管理根本不在行，而且经常为一些小事和我的工人发生冲突，动不动就打人。”更要命的是，“煤矿开采赚的钱，关、许都拿走了，根本不付给我工程款，郭秀龙和吴岳林也拿不到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拖欠黄亦弟的工程款已经达到2000多万元。到了2008年4月份，黄亦弟已经为其垫付了4000多万元，“其中有我个人的2000多万元。”矛盾开始不断积聚。

　　无奈之下，黄亦弟找到法人代表吴岳林，希望他能帮助自己要回工程款，在吴的协调下，许建军等才开始陆续还了一部分款，但是随着煤矿开采的不断进行，到2008年年底，仍然拖欠黄亦弟3100万元，黄再次找到吴岳林协调，好不容易和许建军谈了个还款协议，“后来还了1800万元，仍欠1300万元。”黄亦弟说。

　　而此时，各方之间的矛盾已经日渐激化，关建民、许建军开始着手实施将黄亦弟和吴岳林挤出北坪煤业的计划。2009年过完春节，黄亦弟带着工程队来到北坪煤业发现，有另一个工程队在自己施工面的前方开始了施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在2008年年底就已将工程转包给了另一个工程队。”这让黄十分气愤，“当时明明承诺全部由我来做的，只是没有写进合同条款。”

　　至此，双方的矛盾公开化。“他们就是想逼我撤出工地，但是我受不了这种欺辱，自然不会撤。”事实上，根据专案组的调查材料，当时的关建民、许建军已经决定将煤矿转卖，且已经找到买家，收到了数千万元出卖款。拒不退出工地的宏达公司让他们极为恼火。

　　2009年4月29日，接到关建民、许建军的电话指使，其手下张军、张旭召集了200余名社会闲散人员。当晚，200余人持木棍、铁棍、镐把、砍刀、火枪等凶器，对位于平定县的宏达公司大肆打砸，造成多人受伤，公司财物损毁达60多万元。案发后，宏达公司被迫退出北坪煤业工地。

　　但作为北坪煤业法人代表的吴岳林对于这样的行径极为反对，对于转让煤矿一事拒不答应，一直在幕后的阳泉城区分局巡警大队大队长关建军终于被激怒，对吴岳林开始了陷害和抓捕。据知情人士透露，关建军先指派手下范红喜、张军在吴岳林喝的矿泉水瓶子里放入事先勾兑好的冰毒水，让他在不经意间喝下冰毒后，随即调动阳泉市公安局城区分局巡警大队干警，将吴岳林抓走，将其投入戒毒所强制“隔离戒毒”两年。此后的情节有些让人啼笑皆非，黄亦弟积极帮吴岳林提起行政复议，将其救出戒毒所，但紧接着吴又被抓回来关进戒毒所，如此反复数次。导致吴岳林在戒毒所里度过了几个月的光景。

　　而在其最后一次走出戒毒所之后，关建民、许建军已经顺利将北坪煤业以5亿元人民币非法出卖，买家已先行支付3.65亿元，被许建军、关建民、关建军等瓜分。但是吴岳林仍然“不合作”，不放弃自己北坪煤业法人代表的资格，为逃避关建军的抓捕追杀，只能离开阳泉，远赴广西躲藏一年之久。直到关氏兄弟案发，才被专案组寻回。

　　据了解，除了北坪煤业外，关氏兄弟之前还拥有平定胡家庄煤矿、平定卓正煤矿、宁艾煤矿、北庄煤矿等多处煤矿的经营权。

　　正是黄亦弟在被迫退出工地之后的不断告发和努力争取，才使得这个盘踞在阳泉、晋中一带达十几年之久的黑恶势力引起了山西省公安厅、公安部以及中央高层的重视。

　　而在山西省内，“刚刚上任不久的山西省委书记袁纯清以及省公安厅厅长杨司等领导都十分支持这次打黑行动，希望将其调查到底。”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

　　记者在山西采访期间，不断有当地人表示，这么大的一个团伙，关建军又只是一个城区分局的巡警队队长，纵横阳泉一带竟达十几年之久，背后自然有巨大的保护伞。

　　“我们现在的工作特别忙，很多调查还正在进行中，会有其他公安系统或者政府官员牵涉进来，”12月30日，专案组组长、山西省公安厅巡警总队队长刘金祥对记者说，“不过现在很多还处在保密阶段，不便对外透露。”而据记者了解，目前除关建军外，还有平定县公安局局长丁福光，阳泉市公安局副局长梁华奎等政府人员已经在接受调查。

　　事实上，关建军、关建民以及许建军等人在到处抢夺煤矿之后，并没有把心思用在经营上，“他们那些人也根本不懂得经营。”黄亦弟说。除了像西锁簧煤矿那样通过开黑口的方式获取暴利之外，在煤炭市场不断走高的情形下，还会利用转手卖给下家来迅速敛财。

　　而北坪煤业现在的开采者就已经变成了华通路桥集团公司。据记者了解，华通路桥是阳泉市的一家私营企业，经营领域包括公路工程施工、房屋建筑工程、市政工程、地质灾害治理等。

　　但包括阳泉当地居民以及商人在内的很多人向记者反映：该公司从2004年开始以各种名义私挖滥采，盗取国家资源，其长期在平定、盂县等地进行非法开采。尽管老百姓长期举报，有关政府部门多次实地查处，但最后却都不了了之。“他们往往打着治理地质环境、新农村建设等名义，先把当地的煤炭开采完。”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事实上，就像之前横行阳泉的关氏团伙一样，这已经成为当地半公开的秘密。而据那位知情人士透露，关建军、关建民团伙正是通过华通路桥的关系才找到了更大的保护伞。截至记者发稿前，记者尚未联系上华通路桥公司。

　　据了解，在山西，像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现象仍然十分普遍，也并非只有华通路桥一家。（资料整理：独臂刀，审核：左手，修正:粥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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